翻開葡萄牙語字典查詢「melancolico」這個單字，發現它除了有普遍使用的的悲傷的、憂鬱的意思，還有許多的更深層的延伸意義，例如痛苦的、淒涼的、昏暗的、不幸的、蒼白的，全是一些灰撲撲的沮喪字眼。通常學語言背單字，為了追求記憶的效率往往只挑一個單字的前一兩個意思，不過Amalia Rodrigues的Fado卻不是可以由字典來定義的音樂。Amalia聲音中劇烈的漸強和葡萄牙語優美的語調交會出的美麗相直描繪失落的歷程，及對「存在」這回事的深刻迷惘，其中百分之百的情感偏執不斷刺激聽者的情感版圖超越了語言，即使一輩子修習翻譯學，設法使用任何可能的詞彙來表達Fado的情感意境，卻似乎總是有隔靴搔癢的遺憾。那就好像用一張照片或一篇文章來表達貧窮或衰弱的感覺，在親眼目睹那些形容詞的現實意義之後，貧窮意謂的不止是真正的飢餓或削瘦，而衰弱更不止是疾病纏身，更多的微妙情感無可言說，若非親身經歷，影像或文字此時或多或少都有自作聰明的味道。
Amalia Rodrigues的歌聲有太多既熱烈又失意的情緒，搭配葡萄牙雙弦吉他「叮鈴叮鈴」聲一起衝入耳膜，彷彿我的每一根聽覺神經都被冷硬鋒利的鋼弦深深刺入。她按著琴弦，世界緊張地波動。她唱著歌，忽上忽下，搖搖曳曳，蒼老的喉音緊挨疼痛的口沫四處橫飛成絕望的渣滓。我靜靜傾聽，我的心情也跟著她忐忑，像提著兩桶滿滿的水匆促地上樓梯，情感潰散如水濺了一地，我和她的情緒彷若達成某種共連，於是此時，我的情感之弦也叮鈴叮鈴地響起。那些過多的，太滿的，微妙的，卻其實無用的情感，像廢弦般羞愧地斷裂。
Fado所表達的那種直接又露骨的情感，其實和美國傳統的鄉村藍調有幾分相似。如果用電影語言來形容Amalia Rodrigues的Fado民謠，她像一個絕美的深焦鏡頭，具有層次的影像空間疊起一個奇異的精神世界。電影場景拉到墨西哥，它會是Ranchera；拉到古巴她可能是Maria Teresa Vera。那個世界是字典裡的語彙無法解釋的，就像學習新語言時，我們不斷以自己的語言來揣測陌生的國度，以達到某種程度的自我理解。不過這畢竟是個有豐富層次的世界，文字時常自作聰明，自我可用的語彙翻再多的字典也無法增加的，正如情感裡所有無法解釋的，它們不斷在我們心裡響起，叮鈴叮鈴，叮鈴叮鈴，此時好像我真的在葡萄牙了。
(記於4’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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